宝贵的秘密

凡一平小说《撒谎的村庄》，写一个村庄全村人的谎言迫使一个本来大有前途的年轻人蓝宝贵承担不该他承担的责任，抚养不属于他的孩子，最后一无所有，中年病逝。
故事中，全村人共同撒谎证明蓝宝贵妻子婚前偷情所生子是蓝本人的亲生孩子，“堂屋里还没说上话的人这时纷相附和了起来，为美秀的早产和早产的孩子提供佐证。所有的口径完全一致，逻辑也合乎得听不出有任何的破绽和纰漏。” 多年后，已经从北大退学，失去了爱人，被迫一辈子呆在小村庄的蓝宝贵才无意中察觉此事，“他像是明白了真相，识破了这个村庄为了安宁、名誉和未来而编造的谎言——韦美秀怀孕七个月就早产了，因为韦德全家的牛撞了她。而事情的真相是，韦美秀不是早产，是足产。……怎么可能让蓝宝贵晓得这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呢?不可能!要想让蓝宝贵相信这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只能说是早产。……总之最后是整个村庄的人都参与了进来，共同编造了韦美秀早产的谎言。……六年了，火卖村的人极力地保护着这个谎言，像保护自家的水缸一样，做到滴水不漏。”
这个共谋坑害了蓝宝贵的一生，这不是什么善良的“白色谎言”，而是为了维护村庄的名声和体面，为了得到一个优秀的乡村老师，甚至可能还有为了避免村里多两个孤儿的累赘，经过有意无意冷酷的算计和利用，用道德和感情绑架了一个年轻人，扼杀了这个青年的爱情、理想和前途，其中蕴含的巨大恶意，反映的集体性的自私、阴险、虚伪、不诚实等人性黑暗，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最反讽的是，蓝宝贵无辜受害，而本应对孩子负责的苏放利用蓝宝贵的照片考上北京电影学院，与蓝的心上人吴欢结婚，最后成为功成名就、家庭和睦的大导演，被蓝养大的龙凤胎也离开村庄，与苏欢这个亲生父亲相认。蓝宝贵善良、单纯，一辈子为他人付出，却失去一切，郁郁而终；而苏放自私、贪婪、狡诈，却处处得意，幸福一生。
对人性恶的展示和“好人好报“的质疑，可能未必是作家的创作本意，但却是作品的重要主题。而改编成电影《宝贵的秘密》竭力软化小说中那些令人心寒的锋芒，如小说中韦美秀为掩盖与苏放的偷情怀孕，居心叵测主动勾引蓝宝贵，电影将之表现成两人真心相爱，两情相悦，小说中村里人试图软磨硬泡留下蓝宝贵，阻止他去上大学，改为蓝宝贵主动留下当老师，电影还通过村长等人的台词，尽量表现村里人对蓝宝贵的感激和愧疚，这些改动，为故事蒙上了温情的面纱，似乎人人都是善良淳朴的，为他人着想的，但这种面上的温情与主人公实际遭遇的悲惨，众人的受益与一个人的牺牲，实际上形成反差，使影片显得虚伪、矫揉造作。

　　　　山这边，几十户人家就是一个村。一家办喜事，全村的人都去帮忙，每家每户的碗筷和脸盆都凑到一起，自家摆满了，摆到附近邻居家和晒坪里去，全村人都去吃饭，男人女人都用碗筛酒，野山椒鲜辣，很“撵饭”，戴眼镜的中年人写人情薄，十块二十块都有。
　　　　孩子满山遍野地跑，饿了抓一把草，大口地嚼，我也扯一根来尝，微微有些甜，但很难想象，吃草长大的孩子。
　　　　言语不多的人们，机敏的猫狗，沉默的日升月落，缓慢的时光。从母亲的目光里走出来的孩子，永远都在倒时差。

也许就其投资规模而言，电影还算是比较成功的。但对于故事情节的设计，我是不敢苟同的。尤其是身为少数民族村长，居然设计和导演了后半部分的谎言。也许在那个年代，在纯洁的少数民族，一个纯洁的姑娘与一个放电影的青年的邂逅和缠绵，就已经超出了时代的承受能力了。片中最有力的一笔，我以为就是没有寄出的那封信了。而没有上成北大，也许对宝贵来说，并不是最大的后悔。错与对，谎言与真相，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宝贵，其最为宝贵之处在于对穷乡僻壤乡村儿童的那份尊重的热爱。

       在初春的一个下午，不经意中点到了这部电影。其实我们这里还是满目的枯色，但是在静静地看过电影后去吃饭的路上，当朋友说草真的开始发芽的时候，心中还是有种弱弱的希望。
    一如那个软弱又真实的宝贵。在面对妻子的初夜并非给予自己而又被逼结婚的夜晚选择独自坐在屋外的楼梯上对着深深地夜空；在得知两个孩子并非亲生而触及到男性深处的自尊和自卑时想要在美秀的妹妹身上得到尊严；在北京大学碰到年轻又有理想并喜欢自己的女同学时心中的汹涌澎湃；还有在明白自己的生命不久时的无奈和真正宽容的说“我会原谅她的”。
    我是说我们每一个人就是这样软弱的，也正可以明白和理解在这样软弱中的宝贵。但真正打动我们的是宝贵保守着心中那看起来软弱的善良和爱，他接纳和原谅着他人，也保守和宽恕了自己。面对自己的自尊，妻子的隐瞒，村民的欺骗和成功的机会，心中那个软弱的善良原本显得是如此的无力。然而真正让我们的生命有着希望和踏实的，让我们切实的感到存在的居然就是那一份生命中看起来软弱不禁的善良。
    它让我们埋葬真正软弱的自尊、孤独、遗憾和肉体，然后带来让别人和这个世界活下去和存在的力量。

山村，方言。开篇的时候，我以为大概是《巴尔扎克与小裁缝》这一类的故事。
大辫子的灵秀少女，被留下的知识青年。这样的设定，又有点《人生》中高加林和巧珍的即视感。
宝贵接到北大录取通知书，他的理想和爱情也扑面而来，然后整个山村集体策划了一起谎言，就此绑架了宝贵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新鲜人生。
是的，一切都来不及。宝贵以为自己精彩的人生刚开始，却不知道两个月之后就谢幕了。

关于谎言的作品很多，但是这是一个最让人感觉无力的故事。无力，是因为有力无处使。
恨？整个村庄貌似都很淳朴；爱？明显不是。
宝贵爱美秀？当美秀从他的镜头中走出来，如同矿工寻觅到金子，懂得摄影的宝贵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美，并为之赞叹。
可是在北大校园，当宝贵努力克制还是忍不住要去看吴欢时，吴欢代表的青春热情，似乎一切刚刚新生，一切都迫不及待要绽放的样子，才是宝贵所爱的吧。
这里套用韩寒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喜欢是放肆，而爱是克制。有时候会是这样的。

可是在宝贵爱上别人之前，就已经被美秀算计了。这里我很喜欢导演安排在六年之后的闪回：美秀遇到宝贵的那天，正好是她得知自己被始乱终弃的时候。
我无法理解一个那么容易被勾搭的山村姑娘，怎么就能立刻当机立断找下家，顾不上为情伤心，主动引诱路过的陌生人。所以我完全不想去理解美秀。
这个姑娘对爱并不执着，并且心机太重。

美秀因生渣男的孩子难产，这时候整个村庄为了他们的名声，集体性地编造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谎言，使得宝贵接受了现实。
随后，因为村里缺乏代课老师，整个村庄再一次齐心协力，使得宝贵留了下来，彻底绑架了宝贵的人生。
这个村庄，充满了自私与恶意，可以去做鬼片中被主角乱入的背景了。

然后我要说到我这篇评论的标题，来自于雨果的《悲惨世界》：“在面临那么咄咄逼人的逆境的时候，如果仍旧能够立即下定决心，直赴天国所在的深渊，毫无反顾，那又是多么豪放的一件事。”
宝贵在面临整个村庄赋予他的不公平命运时，他没有像最初的冉阿让那样以刚克刚，以恶意终结恶意，他慈悲地原谅了村庄。
并没有人让他看到过来自天国的善意，仅仅凭着内心强大的善良与天生的慈悲（我只能说他的慈悲是天生的），他却选择了直赴天国所在的深渊。这就是雨果所说的“走进羞辱，达到圣洁”吧？
但是，我能理解冉阿让的内心修炼，却无法不惋惜宝贵被绑架的人生。

所以，我比较喜欢原作，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嘲讽。而我们的电影导演，却试图把这个故事说得更接近爱情接近淳朴接近感动一些。
最后，当村长问起癌症晚期的宝贵原本可以体验的人生时，宝贵说：我只是来不及。
可是，那些村庄里绑架了他的人生的人们，包括不知情的韦老太爷，正在明媚的阳光下，享受着温暖和幸福呢。

先说男人宝贵，受有心女人的引诱，有了一夜情。
为了承担男人的责任，从城市到农村倒插门娶了别人的女人；
为了承担父亲的责任，从北大休学，回村养育两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为了承担家庭的责任，放弃了北大的女友，放弃了自己的爱情；
为了承担全村孩子的教育责任，放弃了北大，放弃了成为人上人的机会，回村当了老师。
这就是宝贵，一个淳朴的男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当认为自己应该负责的时候，勇于担当，没有退缩。

再说男人苏放，引诱了村里的女人，却逃之夭夭。
他没有承担男人的责任，没有娶她；
他没有承担父亲的责任，没有养育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摆脱了束缚的枷锁，成了大学教授，成了人上人。

“宝贵”的责任，却没有“完美”的结局。
负责任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