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氏父子

笑与泪，是情感的两个极端，如果能把这两个相反的效果集成在一部作品中，好像是很难的——中国民间一直这么认为，因为这类似“水火不相融”的东西融合了，从而证明创作者的水平非常之高。 用更感性、更形象的标准评价艺术，这本无可厚非，如果把这种标准作为通用标准甚至最高标准，就会流于浅薄了。而这种浅薄的标准，在中国民间一直非常盛行。比如，对《大话西游》的评价，一直在缠绕于笑和哭，用各种各样的花式来证明笑和哭的程度，似乎笑得越强、哭得越烈就证明作品越好。 从创作角度看，让观众又哭又笑，很容易做到，只需要一个笑点、一个哭点就够了，如果还嫌不够的话就分别两个，或者继续增加。而笑点与哭点之间，是否有情感关系，是否符合生活常理，是否相得益彰而又浑然一体，这才是文艺作品的价值所在——对于这些过程而不是哭笑的判别，是一些观众力所不逮的，所以他们索兴不想那么多，反正他们站在了多数人的一边。 笔者第一次感受笑与哭的组合，是中学时一位老师的演讲。他先讲了一个笑点，儿子在称呼上占他老子的便宜，是传统相声的糟粕；之后的哭点，生病的母亲早起帮儿子做早餐，是“感人”的常见桥段——最常用的内容机械组合，简单容易，谁都会。类似的，《大话西游》的笑点与哭点，都是相互孤立的——虽然总有影迷出于盲目与崇拜去生拉硬扯、过分解读，但是总经不起三下五除二的反驳。 如果说《包氏父子》笑中带泪，或者先笑后哭、寓庄于谐、五味杂陈、难以名状，是客观的。影片的重心是情感，既让观众体验人物的情感，又激发个人的情感。 父子二人，都是情感主导行为，很少的理性，因为他们接受了错误的教育。父亲对儿子的放纵，是因为孩子母亲的早逝，这似乎符合中国民间的历史悠远的风俗：因为珍惜而溺爱。后果，却是儿子的骄宠。儿子对父亲的态度肯定不是父亲希望的，他却能够忍受，他到处哀求别人，只是为了满足儿子。儿子似乎是父亲的唯一生活目标，而且是压倒一切的目标。为了儿子，他可以哭，可以叫，可以忍受嘲笑，可以遭受欺凌，他甚至准备去偷，儿子的需要险些压倒他最后的良知。父亲的这些错误，不可能教育出好儿子，儿子的错误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直到父亲连哀求的机会也没有了。 虽然影片的重心是情感，但本片却非常容易引发观众的思考。除了对传统家庭情感模式的怀疑与否定，观众还会很自然地思考家庭所处的社会背景，因为“表少爷”之类的人物引导着观众去思考。其他阶级的人接受了什么教育？他们会怎样教育自己的儿子？贫困兄弟对老包的善意安慰是帮助还是误导？小包是否本来就不应该上学，至少不应该进入贵族学校？ 笑或泪，如果伴随着深入的思考，才是艺术作品追求的效果。

《包氏父子》里的攀比之风，教育失败，以及穷人上升之路被卡死的事，虽然发生在30年代的旧社会，但现在依旧存在。

每个人年少时都有爱慕虚荣，喜欢攀比的阶段，像包国维一样，跟富家同学比穿着、比排场，讲究一个少爷做派。

回到家，面对家徒四壁，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不起穷朋友，瞧不上穷邻居，路上碰见父亲跟自己打招呼还嫌他丢人，把自己当做有钱人家的子弟。

在二代身边，拼不过脸面，那就做一些出格的事换取圈层的认同，如拧女同学大腿，替富家少爷打架，为他们讲义气，逗他们一笑，请他吃顿饭，让他加入球队，就以为自己与他们是同一阶层了。

殊不知，别人只当你是小丑，真出了事，郭纯洗把脸，仍然是少爷，而包国维则要被开除，回到树先生的生活，让老父亲的腰一辈子都直不起来，自己也是灰头土脸，维护了许久的所谓少爷面子，一下子被摔的粉碎。

导演在表现包国维的虚荣心时用到了对比和比兴的手法，如电影一开场出现的并不是角色，而是一双双鞋，通过不同的鞋反衬包国维的自视甚高，对草鞋鄙夷不屑，穿布鞋用力踢门，换成皮鞋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跨越了阶级。

而包国维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是因为父亲老包的陈腐思想与无限溺爱，老包整日活在梦里，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总是找借口骗自己。

包国维书念不好，人没学好，他不愿意接受眼前的败家子跟自己想象中出人头地的儿子不一样，拼命地宽慰自己，认为那不是包国维的错，就连包国维把人打成重伤，被学校开除，他也没有一句责备的话。

知识是可以改变命运，也能够开阔视野，但将视野用不到正向上，便是百害而无一利，而教育也不能活在幻想中，被糖衣炮弹所迷惑，不肯回到现实。

《包氏父子》娓娓道来的不仅是那个年代的故事，更是现在振聋发聩的呐喊，长大不是书读多少，教育不是予取予求，老包的悲情也是社会的通病，这个病以前没治好，现在依然顽疾重重。

穷人的上升之路是读书，可教育却成了有钱人的后花园，他们在里边争奇斗艳，普通人只能远观，靠近一些都会被赶走，老包省吃俭用供包国维上学，一个月只赚七块钱，而一套制服就得二十块。

钱压倒了老包，也让许多跟包国维一样年纪的孩子只能扛大包、做学徒，本该在教室里声声入耳的他们却大字不识一筐，过早品尝生活的苦涩，什么跨越阶级想都不敢想，只求三餐饱腹就已是莫大感激。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上什么学校按地段来划分，入高等学府须拼背景和财力，即便考入了好大学，还要面对学术妲己与多情纣王，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教育成了奢侈品，知识改变命运似乎慢慢成了一张永远都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这才是最滑稽可笑的事。

《包氏父子》是讽刺艺术，但现实远比电影辛辣，辣到让人直掉眼泪。

近100年了，小包和老包的故事历久弥新，经典永流传的原因就在于其对于人性的把握跨越了时间、空间、科技与社会的更迭。

“慈父多败儿”是我在观看时一直萦绕在我脑中的感想。老包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儿子小时候认真学习的画面，对儿子的溺爱和亏欠感使老包忽略了现在的儿子只是一个虚荣的、不务正业、颐指气使的混子。

包氏父子的悲剧当然离不开“慈父”的软弱、愚昧与“败儿”的忘本、爱慕虚荣、好吃懒做。然而，对社会的分析往往对个人的分析更有意义，可以想见，上世纪初，阶级对于一个人的发展有着何其重要的决定作用，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教育只是少部分上流社会的专属物。理发店老板的亲戚自然而然成了理发学徒，以此类推，小包自然应该成为听差老包的后继人。教育的目的不是阶级跨越，而是巩固阶级——只有富人能上得起学，穷人不但交不起学费，而且连上学的资格都需要争取。包氏父子的悲剧是个人的悲剧、教育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

这是一部今天看来都觉得无比真实的现实主义佳作。家长望子成龙，苦熬苦业希望孩子用读书改写人生命运。孩子却在不属于自己的环境中越发自卑最终迷失。除了主人公不争气外，普通人试图用教育逆天改命的梦想最终在阶级固化的大背景下沦为空想。那种时隔多年都让人后背发寒的讽刺性简直就是今天无数学生家长的现实观照。

话说1930年代的江南某地。

早年丧妻的老包在当地富户秦府当差三十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堪称一等一的好奴仆。

要问他为什么如此恭顺毫无怨言，全因为老包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儿子小包抚养成才，指望着儿子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跻身上流，好光耀门楣，为包家争口气。

小包没条件娇生，但绝对算得上惯养。

老爹托关系走门子借遍了钱才让他成为省立中学的学生。和一群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一起学习。平日里争奢斗富已是常态，小包这个寒门子弟在他们眼里自然是低人一等。

《流星花园》里，杉菜可以钓到金龟婿。可在《包氏父子》里，从里到外都寒酸的小包可就没有幸运之神的眷顾了。所以哪怕他铁了心给富二代们当跟班，充小弟，可那些人依旧不会高看他一样。

毫无资本的他，自然无法融入那个圈子。

帮富二代打架，替富二代调戏女同学，跟着人家蹭吃蹭喝就能满脸荣光。那种发自内心的对富贵的渴望时时刻刻都写在脸上，体现在身上，流淌在血液里。

其实，他是自卑。

如果说渴慕成功是大众的天性，那对穷困生活的鄙夷则让小包陷入另一种反复纠结无法自我拯救的混沌当中。

当着同学的面不肯承认父亲的身份，面对同阶层小伙伴的招呼视而不见，回到自家时的不屑与不满，让他从精神到肉体都备受煎熬。

小聪明，大梦想，自然无法达成完美的平衡。

小包既不会看到父亲无钱可交时候被众人讪笑的悲凉，更无法预判同样是为非作歹，因背景不同而遭受校方不一样的处理后果。

就像郭德纲相声里所说，同样是调戏民女，给了皇上叫游龙戏凤，给了普通人就得游街示众。

在某种社会形态下，因阶级属性的牢不可破，仅仅通过一双鞋，一盒头油，一套校服，甚至一个轻佻的动作就能给人刻上深深的烙印。

老包是顽固的，保守的。

他以为只要孩子去了贵族学校，就能攀龙附凤，最终会在富裕同学的帮助下走上人生巅峰。

小包同样秉承了这样的思想且更进一步。在物质尚未发达的情况下先把精神状态调整至上流水准。以至于他习惯与富二代同学看齐。

比方说人家留级我也留级，人家胡闹我也胡闹，人家惹祸我也惹祸。他丝毫不会感念父亲老包的辛苦，而是随着物欲的膨胀变本加厉，关起门感受阔少的尊贵。

影片结尾，不出意外老包和小包又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梦想的幸福生活终究没有到来。富贵者仍旧富贵，贫困者愈发贫困。

没错，小包有很大的问题。

他眼高于顶，志大才疏，还不懂争气。他的理想只存在于幻想，所有“奋斗经历”也只是跟在富二代同学屁股后面当马仔，做小弟。陪着笑脸，出着苦力，成为众人眼中可有可无的小丑。

有人说他三观不正，捧高踩低。但谁能保证曾经的他没有努力过，奋斗过？在一众游戏人间的富二代同学里，迷失自我的是他，没有未来的是他，最受争议的是他，落寞收场的还是他。

小包的问题仅仅是小包的问题么？

父亲的纵容和溺爱，不切实际的价值追求，也是小包迷失的重要原因。呕心沥血，紧衣缩食，把自己的榨干熬尽也想着子女能大富大贵，改变命运，这样的价值诉求又何止是老包一人？

今天的家长不也一样么？

有钱要报，没钱要报，借钱还花呗还得报。

因为自己苦就不想孩子苦，自己没资本就为孩子报各种班增加“竞争资本”。以至于在疯狂的内卷当中比学赶拼，生怕孩子多出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可问题是，阶级固化着实难以更改。

有钱的那批早早把孩子安排留学英美，中产安排留学新西兰、澳大利亚，伪中产又扎堆冲向泰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中国家长的地方就有无数个卷到没有尽头的考学江湖。你不卷，自有他人卷，卷到学校社会都形成自然，你不报班反倒显得不正常了。

老包被榨干了，小包也被退学了。

没有哪个同学会因为小包曾无条件的服从就拉他一把，帮他一次。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注定会把他排斥在外。努力者尚且沦为韭菜，不努力的小包又算老几？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社会底层的人们知道，只有通过学习这一条途径才能改善生活境况，翻身做主。

可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生存结构的调整，人的努力与成功之间越发遥远。就像祥子无论多么努力拉车也不会获得幸福的生活。

还记得官媒曾夸赞某位一天打3份工的好榜样，保险都上好了，为啥不问问他这样的生活他想要么？这样的情况他满意么？他真的想那么拼么？

豆瓣某认评价本片：穷屌丝别跟富二代玩。

谁不想有尊严的活着？谁不想直接跟领导说去你妈的996，谁不想整点下班后有自己的生活。可当阶级固化之后我们不得不玩命工作，玩命折腾。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度日交房租，还贷款，当一个能吃上饭的好韭菜。

老包和小包的最大问题，不光是改变性格和操作的问题，更是当时那个社会的问题。

当社会不再给普通民众提供上升通道的时候，人就真是活得不像人。小包好吃懒做没出路，他童年玩伴当苦力那么玩命难道就有出路了？

之前让孔乙己成为孔乙己，如今又逼着他脱长衫，还是人么？突然想起脱口秀演员鸟鸟说那句话：你以为我在躺平？其实我已经在卷了。。。。。